03:27准备动笔的时候,听到门外打扫的声音。猴子开门,想把一叠快递纸箱送给打扫者。两人都是五十年代生人,很快攀谈起来。扫地老伯家境富裕,住附近三百多平的花园大宅,却每天辗转两个小区打扫卫生,下午回家种菜。老伯笃信上帝,家里世代农民,到儿子一辈发达做了老板,接他来沪合住养老。他出来工作,一是“不改农民本色”,二是想回报上帝。第三条理由他没说,大概也是为了多和人打打交道。像今天这样意想不到的相谈甚欢,关了门大家都蛮乐滋滋的。12月10日王烁新书《寻谣记》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(PSA)座谈签售。大家聊起来,小河寻谣的初衷很寻常,也不过是想找到这样简单的际遇。王烁年7月,寻谣计划从北京走起,行过多地。今年在上海寻了一年,唱了几场,几首童谣在各路艺术家的手里又变幻出几番模样。“找老人唱童谣,然后一群人一起唱童谣”是种子。小河不知道,也不期待会开出什么特定的花。但他觉得这件事有意义。后来越来越多的志愿者加入,包括当晚来跟他对谈的王烁、陆晨、张玮玮、金承志。大家也都被一种说不清楚的引力吸来,肯定不止因为小河的音乐才华和人格魅力。金承志形容的,“初识时人人喝酒,独他喝茶,像一尊佛坐在众人间。我的茶也好像变成酒,当下决定以后这人叫我做什么我都做”,固然能让人愿意无条件帮助另一个人,却不能使人真心被一件小事吸引。那是什么呢?是时间吧。“寻谣计划”开始前,小河已经从高度封闭的自我中走出来,和友人在雪山、草地、海边多番唱游,与当地的人、环境、习俗产生回响。人类有限的生命中,处在两端的老人和孩子之间跨度最大。做了不少“和人产生关系”的项目之后,小河很自然地生出把老人和孩子联系在一起的念头。老人在回忆、哼唱童谣时勾连出的记忆,把时间的天花板捅掉一大块。人头鸦鸦的公园寻谣现场,豁地出现漏出蓝天的光柱通道。在寻谣歌会的现场,奔来跑去的小朋友们小和尚念经般地学唱。时间还没有压到他们的身上。稀松平常学来的小歌,可能要到很久以后才显现出时间的威力。一群人捧着歌本认真合唱的场景,其中蕴含的美与诗意,却能从一开始就跑进小朋友的心灵。巨树下、天台上、合院中,他们会记得某个纯粹唱歌嬉游的下午。“这当中人们的思想、心理及生活现状的改变,我觉得才是超越音乐那一块比较重要的部分。”童谣为我们凭空捏出一大块丰厚柔软的时间,像面团变成喷香的面包。不等脑子转念,身体已经先被吸引。和在座的人一样,画家王烁也是其中一员。画画的以笔代言,非常不善言辞。卷发王烁面孔黑,腼腆起来黑里透红,老想把手里的话筒往两边递送(他坐中间)。后来得到机会就跳下舞台,还是坐在观众席里自在。画家在北京寻谣计划中的角色很微妙,像条影子。小河他们走过的路,他一个人又去走一遍,路径相错重叠。走到感兴趣的路口,无人在侧,他一人深入小径,捞起很多故事。《寻谣记》《寻谣记》是一本图画书。王烁用毛笔和文字,半真实半虚构(我看多半是真实)地把北京寻谣记落到纸上。毛笔的表情丰富,具有充分的偶然性。他这本书写写画画,下笔、形式都自由。做版画出身的王烁,画的图精到朴拙。文字的字体时有变化,似集体创作,也像时间随心所欲地演变落在纸上后的显形。戴斗笠帽的小河和一只熊(音乐人“熊熊作业”)及伙伴们上路了。他们大笔一挥,把北京的公园划分为若干区域:天坛(及附近的陶然亭)、玉渊潭(及附近的乐坛与紫竹院)、地坛(及再往北的奥森公园)、北海和景山公园。大家从通州出发,清晨即起,在公园里分分合合寻找老人,留下丰富的影像和文字资料。影子画家和鲜活的寻找保持着一段距离。他爬梳他们积累的资料,请志愿者介绍唱童谣老人的情况。然后挑选合适的一一短信联系,登门拜访,记录他们的人生故事。我不打算复述这些故事,只能说它们都和时代、际遇有关。了解它们最好的方式,就是让连环画抓着你的手一页页翻过,以超快的速度看完一个人的一生。书里的人生故事是王烁的一手记录,寻谣过程杂有不少二手资料的再现。画家了不起的地方是无论他亲临与否,都能捕捉到动人的微尘细节。留时间停住一秒,让人物的心理活动洇上纸面。小区石林里的佛像,在冬天的北京看着仿佛很冷。在琼华岛的环廊小坐,望见湖面栈道处一只似看远方的鸭子。夜游景山,山间平台上一台闪着微光的自动贩售机让他想起海牙之旅,一台在堤坝上凝视黑色大海的贩售机。《寻谣记》内页一幅幅画面在纸间跳跃,有的寂然无声,有的引出遥远的回响。“随人群前行,见一男子对湖中大喊‘快走吧,别看了’,声音中似有悲腔”,而湖中空无一物。立即想到小时候把小鱼小龟放生在公园湖里,又不舍,又想象对方亦不舍的双倍悲情场面。书里的小河和熊熊辗转各公园,经常是被挟裹在人群里,不由自主地随人流移动。逛过早公园的人都熟悉这种感觉——整个公园人声鼎沸,像一个由不同蛙群各占山头组成的大池塘,聒噪恬适,人人只为想唱想跳而动。跳进去,你会很快忘了自己。书里许多看似不相干的细节,和寻谣团队有时一连几天的一无所获互相呼应。在冬天的河边,小河、熊熊和老头们并肩看鸳鸯。湖面不动,老头不动,他俩也不动。“在这里看一下午也是能看的,但站久了还是感觉有点冷”,终于还是随人群继续移动。对情节没有任何帮助的空白时刻也被王烁画了下来。就是在寻而不获的无所事事里,冻冷的身体和放空的脑袋成为好的容器,准备好迎接童谣和老人进入。小河讲,“因为音乐而产生的人与人之间的联系,虽然也只是普通的交往,但会比较超然”。王烁自己是跟老人长大的,虽然人际交往常让他窘迫,和老人交往要容易许多。这些际遇中清浅的人情味流淌在书画间,被老人递来饮热水的杯上一虬松枝记住。有些鸡同鸭讲的幽默,画家落笔时不知道有没有也在偷笑。他们去接一位老人录歌,讨论了一路清唱云云。抵达,老人从熊熊的背包里掏出一个玩意儿,一开嗓,熊熊的背包震颤。原来老人让他背了一路的是音箱。所有的讨论都白瞎了。王烁的玩心在书的末尾又集中闪耀了一番。五幅折叠的北京公园音乐地图,可以按图索骥自行寻摸。末章《童年玩乐》,是他在老人家里掏摸出的玩具和古早童谣与游戏合集。重要的不是行将消亡的物品、游戏和童谣,也不是记忆的保存。而是过程中遇到的澄明时刻,以及由际遇标注和拓展了的时间。(本文来自澎湃新闻,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“澎湃新闻”APP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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